天劫
天上的红月姗姗来迟,终于又一次带来了遍地的冰霜。辛苦了一个季节的蓝
月还隐隐挂在黄色的天空中,依依不舍她眼下的孩子们。但是地上无心无肺的人
们,却早已忘记了天空中辛苦了半年的母亲,热火朝天的为了年度一次的释衣宗
招生做着准备。
山脚下的小镇里,酒楼林立,都是为了万里昭昭赶来「朝圣」的各个辛苦的
父母,爷奶,以及他们的小豆芽/ 小棉袄们……的钱包所设。俗话说得好:「望
子成龙」,但是龙在金字招牌的释衣宗面前又算哪根葱?每年至少一个光头飞升,
成绩好的时候每个季度一对来个「大四喜」,每次过年山上那一阵阵光亮满了半
边天,连带着山脚下酒楼的年夜饭业务那个年年增长,岁岁挣钱。
这不,最火红的鸿禅楼上又有两个小萝卜头被说书先生悠忽进去了,四个眼
睛比那新上天空的红月圆多了,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一貌堂堂的学问人,盼望着
他能石头里说出朵花来。先生也早赚够了茶钱,不再铺垫,直奔那父母关心爷奶
八卦的主题:「今年该谁飞升了啊?问得好!别人还不一定能告诉你,但是我却
知道点内幕。要知道我阿姨的表哥的外婆的外甥女的侄子可是内门弟子,所以我
其实也跟记名弟子差不多。」先生挺了挺胸:「要说现在山上谁的道行最高,那
肯定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兄他老人家啊!他老人家那一手神牛决现在已经到了炉火
纯青,出神入化的境界。去年我们不是山脚闹洪水吗?我告诉你,那次就是他老
人家下山,山脚下那三指一掐,之见一匹青虹从水中直奔他老人家。原来却是孽
龙一条兴风作浪。大师兄却不惊不乱,大声一喝,用佛门金刚怒嚎把那条孽龙一
震震到千万里外,再也不敢来犯,那洪水也就马上服服帖帖的回到河里去了。」
那书生一阵子吹,吹得那父母心花怒放,吹得那小孩子心神俱醉,吹得自己
酒饱饭足,也就撤了。两个小萝卜头却也是幸运人,父母山上都是有门路子的,
不用过刀山也不用趟火海,一家子人山脚下欣赏了一晚上仙光灵气,孩子被一个
白白胖胖的小师兄接引入了门,父母爷奶们也就回家了。两个小萝卜头倒也争气,
自己用功,脑瓜子也够聪明,没两年就从外门到了内门,从内门到了里门,再差
一步就要到客堂了。
有一天,小萝卜头对着大萝卜头发愁:「大哥,这舍襗法我怎么练都练不好。」
大萝卜头一脸世故的点了点头:「你这是遇到瓶颈了。师父不是说,遇到瓶颈要
多历练一下,这样子才能让自己心境圆满,境界突破。」小萝卜头仇大苦深了:
「但是我们十八岁前不是不许下山吗?」大萝卜头眼睛一转:「不是有后山吗,
进去游走几天,体验一下猎户生活,野营,烧烤……」两个流着口水的萝卜头速
度达成了共识,偷偷的溜进了后山。
后山没八百里,一百里却是不会少的,什么妖兽灵兽神兽的肯定不会有的,
自己送内丹上门活过几千年的老妖怪还是比较少的。那傻乎乎的野兽倒是不少的,
这几天也就倒了几辈子的大霉,火锅水煮享受了个够。一天突然下起了倾盆雷电
大雨。说道也奇怪,这几年山上就是雷雨不断,而且还是声势宏大的那种,动不
动劈个惊天动地的,搞得山根脚的酒楼生意都不好做。谁知倒是劫云还是雷云,
全说是了固然一时攒个满盆,人还回不回来就难说了。说少了嘛为什么今天是劫
云明天是雷云又得费尽脑汁才能说个合情合理,一时间说书先生变说书爷爷的着
实不少。
两个萝卜头虽然功底有了些,法宝箱里却是一把伞都没有,互相挨着狼狈的
跑到了最近的山洞里,喘了口气就点了堆火,晾起衣服来。大萝卜头暗道了一声
晦气,顺手把奔跑中牵来的一只野猪点了天灯,一转头却不见了小萝卜头。叫了
两声不见回应,开始慌了的时候却看到小萝卜头蹲在山洞里面点的地方盯着墙角,
不禁气上头来两三步跨过去就是一个大巴掌甩在背上。
小萝卜头却当没事人一样眼不转睛盯着洞墙,小手招了招:「大哥,你看这
不是舍襗法嘛?怎么跟师父说的不一样啊?」大萝卜头凑近了看:「这个可能是
想我们一样出来历练的师兄弟刻的吧?不过这里明显不对,师父说要气充五指才
是正确的。」「狗屁不通,气充五指是舍掉么?」大萝卜头怒从胆边生,刚要把
醋缸大的拳头往小萝卜头上锤,却看到他愣愣的瞪着火堆旁边。只见那边坐了个
粗眉袒胸的年轻人,身上穿的是僧衣,头上却长的密密的短发根,手上拿的剩下
的一根野猪腿正在啃呢。「啊!!!!!!」两个小萝卜头悲愤欲绝的叫声充满
了山洞。
那年轻人看看两个一脸悲苦的小萝卜头,再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手上
的猪蹄,干笑了两声,猪蹄一扔,顺手一捞就从洞外不知道哪里捞来了一条肥白
的鲤鱼,一边烤起来一边讪笑的说:「来,吃烤鱼,吃烤鱼。」两个小萝卜头气
鼓鼓的站了一会儿,终于忍不住越来越香的烤鱼诱惑,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火边。
小萝卜头率先叛投,拿起了鲤鱼一顿猛啃。大萝卜头盯着年轻僧人顺手又捞出来
的一条鲤鱼,还是气鼓鼓的说:「哪里不对了?师父明明是这么说的。」僧人微
微一笑,却也不争什么,问起了两个小萝卜头他们何来何从。两个小萝卜头支支
吾吾的,莫名的心虚,却也不知不觉的被人套了家底再加上祖宗三辈。
不知不觉的,烤鱼吃了个十几条,几个人挺着圆滚得肚子火边躺着,却听僧
人一声长叹。大萝卜头忍住不想理,僧人却不想放过他:「你们又为什么来修行?」
大小萝卜眼睛睁圆圆的,同时大叫「为了能飞升啊!」僧人又笑了笑:「那飞升
有什么好?」大萝卜头很老成的说:「一人飞升,仙及鸡犬。」小萝卜头则一脸
向往:「飞升可以去仙界啊!仙界什么都好,灵气比这里足,萝卜比这里大,鱼
比这里肥……」说着说着口水就留下来了。年轻僧人一脸哭笑不得,只能追问大
萝卜头:「那你知道谁全家成仙了?」大萝卜一脸理所当然的:「我们黎叔他们
家就出了个仙人啊,现在可神气了,那宅子肯定是几百里内最大的,我们上山还
是托了他们的福呢。」僧人想了想又追问:「那黎叔呢?」大萝卜头一脸朽木不
可雕的表情:「去仙界了呗。」
小萝卜头叹了一口气:「仙界,要是我能去多好。」大萝卜头呸了一声:「
得了吧,你不给天劫劈死就不错了,还仙界呢。」僧人又追问:「那天劫又是什
么?」大萝卜头继续过为人师的瘾头:「天劫就是老天爷考验你能不能有资格去
仙界,拿雷劈你呗。」「还有吗?」小萝卜头很积极地加入:「哦哦,这个我知
道,师父说过,还有天魔,天劫的时候会有好多好多幻象,要守本心才能渡过。」
僧人不耻下问的继续:「那大家准备一下看到幻象不就不怕了嘛?」大萝卜
头一脸看白痴的表情:「幻象千幻万变,天魔由心生,却没一次是一样的,怎么
准备?」僧人苦笑了一下,又想了想,「那如果度不过呢?」「尸骨无存,形神
俱灭!」异口同声的回答可见恐吓教育深入人心。
气氛一时有些闷,年轻僧人拿根烧烤树枝地上画啊画,却也不说什么。小萝
卜头已经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,口水都留下来了。而大萝卜则一脸好奇的上下打
量着僧人,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白痴的人会一手空手套白鱼。一会儿雨也停了,
僧人站起身来,弹了弹禅衣,跟两个小萝卜头挥了挥手,头也不回的往山林里去
了。两个小萝卜头你看我,我看你,突然觉得出门也太久了,决定一起回山门了。
这次运气可不那么好,门口就给巡逻的长老逮住,一顿痛骂,灰溜溜的回到
了宿舍,好久一阵子没敢冒头。一个值班的师兄幸灾乐祸的「同情」道:「谁叫
你溜后山还碰到乐长老的,不被硬生生的打断腿就算不错了。」小萝卜头一脸不
忿:「长老又了不起啦?!」值班师兄好心劝道:「你不知道,乐长老的关门弟
子是他辛辛苦苦抱回来养大的一个弃儿,原来也很有出息,山上号称无出其右者,
谁知道前两年渡劫却渡失败了,没飞升。奇怪的是死到没死,只不过变成每天早
上跟你这个小葱头一样一脸猴急流着口水往后山跑,每天晚上又一脸灰败的溜回
来,让乐长老变成整个山门的笑话,他怎么可能高兴。」大小萝卜头大眼瞪小眼,
只能自认晦气。
大萝卜头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。下了山,娶了妻,建了业,也偶尔会往山
上那方向观望沉思,直到妻子呼唤,也就笑笑回屋里了。小萝卜头在舍襗法上卡
了好几个月,又突然突飞猛进连破境界。奇怪的是精进的时候却又每天抽空偷偷
地往后山跑,每次满脸希望而去,满脸失望而归。直到几个月后雷雨不下了之后
却去后山去了很久,一回来就又被乐长老抓到。随后几个值班弟子看到一群糟老
头子鬼鬼祟祟的往后山跑,又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走回来后闭关再也不肯出来,只
剩下两个传功长老天天露面一脸猴急的操练门徒,训练量至少翻了三倍。
某地,某时。一个闭眼掐诀袒胸露肩的年轻僧人突然出现在一个繁荣的城市
的人行道上。他眼睛紧紧的闭着,不肯睁开。渐渐的一圈人围观起来,僧人却一
直落座着,一动不动。突然间,一个时髦女郎挤进了人圈,站到了僧人的背后,
弯过腰来:「你回来啦?不走啦?」年轻的僧人迅速的摇了下头,微笑同时在两
个人的脸上綻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