拘留篇


仅我有限的见识，只知有男子拘留所，女子拘留所，不知有男女拘留所。因此，女子拘留所见不到一个男人，男子拘留所见不到一个女人。女子拘留所清一色女管教，男子拘留所清一色男管教。若要较真女子拘留所能否见到男人，那便是一个脏兮兮的干瘦老男人进厨房收潲水。只不知男子拘留所是否有一个脏兮兮的干瘦老女人进厨房收潲水。


人是何种性情，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改变。


女子拘留所的厨房在一楼。一个宽阔空旷的大门进去，正中间是个可容纳几百人排队做操的空旷大厅。左侧尽头是一个几平米几乎不占空间的窄小副食店，右侧尽头便是一个宽敞的厨房。在副食店与大厅的相交处往里走去，是可同时容纳几十人洗碗的沿墙一溜密集水龙头洗手池，再往里一拐，便是可同时容纳十个人上厕所的相向卫生间。在卫生间与洗手池的门口有个约莫两米高，镶嵌整面墙体的木隔板，专供学员放饭碗。


在这里，所有违法人员称为学员。拘留所所有学员每日聚集在一楼大厅学习听管教训话，以及一日三餐皆在此完成。学员们每日在此排成纵横整整齐齐的队列，齐刷刷面向小小副食店，背向空洞的厨房。在学员整齐队列的背后与厨房之间，有一块宽敞的空地，那是联排餐桌，供学员就餐使用。


一切有序管理，容不得半点矫情。


然则，当一日大厅人山人海，一个脏兮兮干瘦的老头从大门进来，径直去厨房拖潲水，哪怕四周游荡着肃杀威严的管教，仍然有不少女学员兴奋激动地低声惊呼:老子关几天终于他妈看见男人了！


拘室在三楼，由副食店背后阶梯往上。二楼是管教休息室，整洁亮堂，一尘不染，间间床上被子叠的都是正正方方的豆腐块。一眼望去，空阔清朗，洁净明亮，令人心境舒爽。


三楼拘室每间都是一通到底的长窄间，进门左右靠墙各三张木制单人床，尽头左边一米高瓷砖墙挡住一方便池，尽头右边墙体是一个放拘室学员肥皂、牙膏、毛巾、桶，以及打地铺的被褥的大柜子。诸般物事样样整齐，一丝不乱，间间格局相同。


拘室整洁干爽，两人一张床，同时还要打地铺，一张地铺睡三个人，亦仅仅是一张单人床的空间。高峰期一个小小的拘室关二十多人，转不开身，有时半夜放人进来，举室反抗大喊:真的睡不下了！我们一个地铺挤四个，没法睡！如此情势，相当于一个堪堪摆九张单人床的空间，便骇人听闻的睡了接近三十人。有的没被子盖没地方睡，硬生生靠墙坐着冻一夜第二天打瞌睡。管教听里面学员一声喊，随即当啷一响，铁门上锁，将新来的学员带去了人少的拘室。


便是如此，便是高清摄像头时时监控拘室一举一动，仍然会有两个女学员在一张单人床上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在高清摄像头之前，一个扮演男人，一个扮演女人，旁若无人地做男女最亲密的推送动作。躺着的那个两腿翘上天，站着的那个站床沿，把着高高翘向天的两条腿高喊:老子草死你！躺着的那个全情投入地呻吟，仿佛真的欲仙欲死……


每间拘室清一色军绿色床单被罩，管教严厉要求学员勤换洗，三四天洗晒一次。每天早上六点与晚上六点准时放热水供学员洗漱，时间大概是早上一小时晚上两小时，过时不候，冷水伺候。早上六点起床，需要换洗床单被套的学员，匆匆忙忙拆床单被套洗干净。点名下楼时，将洗干净的床单被罩顺路晒在二楼硕大空旷的晾衣场，下午吃过晚饭回拘室再顺路收回，被褥同样要拿出来时时晾晒。不允许拘室脏乱差，也不允许学员把拘服穿得脏兮兮不洗，严格要求勤换洗，人人保持整洁干净。


拘留所的作息时间，所有学员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漱整理内务，床上要铺得平展展无一丝皱褶，被子要叠得四四方方像豆腐块，地上要洁净无尘寻不见一根头发丝，否则管教检查出疏漏，举室受罚。如何受罚我居然不记得了，是很严厉的惩罚。是故人人忌惮，往往举室合力整理内务尽善尽美，看见一根头发丝未打扫干净众人悚然变色。倘若管教恰好站铁门前清亮地喊一嗓子:304，出拘室。此时举室学员蹲成两排，刷地站起，一个学员不意看见一根头发丝在脚边，吓得一把死死抓在手心站起来相跟出去，下楼再悄无声息扔掉。地板都是拘室学员拿“刑满释放”学员的毛巾清洗干净，拧干铺平跪在地上边边角角仔仔细细抹干干净净，便是如此严格，一丁点的疏忽大意举室遭殃。


六点半出拘室列队点名，下到一楼又列队做早操，唱一遍《感恩的心》，然后吃早饭。吃完早饭集合思过听训，一个个心不在焉，或偷偷看新进来的是哪些人，或偷偷观察放出去的又是哪些人，唏嘘感叹有之，歆羡向往有之，反正没一个安分。期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，上厕所，排队买东西。副食店售卖员是拘留三十天的学员担任。


十点半吃中饭，中饭刷碗之后聚合排队，一队队有序上楼。所有人午休，下午两点起床整理内务，两点半出拘室点名下楼排队学习、做操、唱歌等。期间照样有十分钟上厕所与买东西时间，还会有医生过来发些感冒药果导片等。因为拘留所的饭菜无油水，粗制滥造，许多人吃了严重便秘，苦不堪言，有的学员实在受不了生抠，鲜血淋漓。


每周四固定接见，可视电话接见。这些都不影响列队做操，该接见的接见，该做操唱歌的做操唱歌，互不相干，接见完了继续归队。


下午四点半吃饭，然后排队、上楼、点名、进拘室、洗澡，八点准时睡觉。


每日如此，直到走出四面密闭的森然铁笼。


曾有学员笑言:是来睡觉的，一天到晚就是吃睡，人都睡饱了，腰都睡痛了。


管教训话亦愤愤然地说过:你们当玩似的，一人几天拘留所旅游，没一个人当回事！还有的人，我是不想说，反反复复进来七八次！我给你留几分颜面，不给你点名出来，希望你能好好反思！


一片黑压压深蓝色拘服，皆是默然不语。


拘留所所有的进出口，任何一道大小门窗，乃至楼梯间，都被森森铁网牢牢固定得死死的，插翅难飞。


但凡几个人一起进来的，都分散在各个拘室，关在一个拘室成帮结队容易打架闹事。


女子拘留所，学员进拘留所之后，管教最先叮嘱的便是，不能称呼“管教”。但如何称呼，岁月悠悠，我竟忘却了，无论如何想不起来，依稀记得是“教官”，又不敢确定，资料亦未查到。若有人知道，相烦告知，便于我后面正确书写，在此深为感谢。若无人知道，我只能以管教代替。


此为我所了解的女子拘留所，不代表天下所有拘留所皆如此。后面我会备细纵深着墨。

第一章 初进拘留所是怎样的

派出所民警开警车将女性拘留人员送到女子拘留所，交接给女子拘留所女管教，管教当场签字接收，同时会交流几句日后送人如何如何的职业性对话，诸如以后某某时间段最好别送人来。派出所送人民警答应着接过拘留所女管教签好字的回执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。


这些简单的交接过程就在拘留所办事大厅进行，派出所送人的民警，拘留所接收人的管教，以及一起送来的拘留人员，散乱地站大厅中央。全程不过两分钟而已，民警手持回执疾步匆匆转身离去。极像还有重大的事情等着办理，也像此地不可久留。


此时，女管教吩咐拘留人员站这里别动，她绕道走进一个密封玻璃的窄小窗口，拘留人员站在小窗口的台子外，按照规定在小窗口塞出来的一张张纸上签无数的字。身上带钱的，当时可缴钱充卡购物；身上无钱两手空空的，管教与你无多话，无非是你自己不能买牙刷牙膏、毛巾、洗发液，与肥皂等生活用品。不仅如此，一无所有吃饭还不能加餐，天天啃难以下咽如石头般坚硬的干馒头，吃猪都不吃的霉糙米。倘若拘留期间无人接见与送钱，拘留的那几天苦不堪言，很可怜；倘若有钱，拘留所的日子似神仙。但无论你有没有钱，都没有人逼你缴钱。


签字的过程当中，倘若拘留人员感到拘留很羞愧，小心翼翼地问管教:可否不通知家人，总归只有几天时间就出去了。管教在小窗口里面则冷冰冰地说:你自己不想通知，我们才不会多管闲事。仿佛回答拘留人员一句问话是天大的恩赐，跟你多说一句便有损她的身份与尊严。


拘留不通知家人，是个别现象，在法律上，而且很多地区都是必须通知家人的，不由得你自己的意愿行事，更加不会征求你意见而行。关于此点，诸君当慎之。而且，即使派出所与拘留所都不帮你通知家人，在你家人几天与你失联的情形下，势必会报警，而你为何拘留照样大白于天下。诸君当警戒，慎之又慎！


新进来的拘留人员在小窗口签完各种字，小窗口的管教便绕道走出办事的窗口，带领拘留人员去一间房拍照。拍完照又带拘留人员进到一个三面墙壁皆是可墙高文件柜的房间，一人指定一个小柜子，要求拘留人员手机关机，将随身携带物事，以及全身衣服脱到只剩内裤，包括鞋子袜子、扎头发的橡皮筋、胸罩、耳钉耳环、项链手镯戒指等等，一股脑摘下来，统统塞进空荡荡的小柜。有的拘留人员的包与手机丢在派出所，拘留期满出去的那天还得颇费周折回派出所拿出来，大部分都是带进拘留所，“刑满释放”那天便少一趟麻烦。


此时的拘留人员，便是一个只穿内裤，披头散发，光脚丫的人。然后，管教指着一堆洗干净的陈旧的天蓝色拘服，教拘留人员自己找适合自己的码子，一人穿一套，再在一堆蓝色拖鞋里面找一双适合自己码子的拖鞋穿上。冬天发冬天的长袖长裤拘服，夏天发夏天的短袖短裤拘服，每人两套足够换洗。若是乍暖还寒冷热交错时节，则是一套长袖长裤，一套短袖短裤，这方面颇为人性化。


因此之故，女子拘留所整体学员从进去到出来，皆蓬头散发，无一人捆扎满头长发，人人疯子一般。加以拘留所卖的小袋洗发液以次充好，价格是外面的数倍不止，洗发反而不如肥皂。但无论是肥皂还是小袋洗发液，所有女学员的满头秀发在这里，都变得干燥枯黄，如一头蓬松的乱草。


每当女子拘留所全体女学员在一楼大厅排队，齐刷刷蹲下去时，一片黑压压如狂风掠过的草原，东倒西歪乱七八糟。连管教都看不过去，气愤愤地说:你们一个个头发像疯子、鸡窝，都不知道收拾得像个样子！几乎所有学员内心不服，心底嘀咕:你得有条件给我们收拾！女孩子谁不爱美，我们愿意像疯子？橡皮筋没收，梳子也没有，每天就是叉开五指胡乱抓拉几下，无异于野人，你放我出去收拾给你看！


何以女子拘留所没收橡皮筋，不发梳子，不许穿胸罩？


橡皮筋能当杀人武器，梳子磨尖照样可以当杀人武器。惟其如此，拘留所的牙刷柄是个寸长的柔软塑料空心小圆筒连接毛刷，只能套在手指上别扭地使用。盖寻常坚硬的牙刷柄同样可以磨尖当杀人凶器，可自杀，亦可伤人。


每个学员在进女子拘留所换拘服时，胸罩都脱下来锁进了柜子里。因为胸罩同样是杀人武器，可自缢，亦可伤人。


一个被管教黑色幽默称之为旅游之地的拘留所，照样充斥各种原因的打架斗殴、杀人自杀，是以要防范各色能伤人或自伤的物事出现在拘室之内。


正源于此，女子拘留所一片波涛汹涌，但无人注意，大家都一样，不足为奇。在这里，也没有丑女美女之别，人人满脸菜色干燥起皮，个个满头长发炸开似疯子。如此状态，没有优劣美丑可比。


换好陈旧洗褪色的蓝色拘服，管教便带学员上楼，每一个转角，每一个门槛，都是铁将军把门。每开一道门，或关一道门，都是惊心动魄的铁门“咣当”声，听得人心惊胆战。不知走了多少道铁门，被深深关在多少道铁门之内，直教人觉得永远出不去了。


一种无边的威严震慑！


一种广袤的颤栗胆寒！


管教将学员交接给密闭森严的铁门里的一个管教，她便回头走了。若是学员休息时间，接手的管教径直带新学员去分配好的拘室；若是学员学习时间，管教则将新学员径直带去一楼，从副食店背后的阶梯走下来。


这个学员集合学习的一楼，与办事大厅不足三十米，可以说两者之间非常近了。若管教将拘留人员从办事大厅正大门出，再从学习楼一楼正门进，就如收潲水的干瘦老头那般，既便捷又省事。却为何大费周章的绕个大圈，上楼又下楼，走过层层叠叠数不清的铁门，然后再带去一楼？个中缘由，也许只有拘留所内部人员知晓。


如此一来，新来的学员与满大厅几百人面面相对，仿佛全身衣服被人剥光般站在众人面前，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而在那几百老学员眼里，司空见惯，平淡得激不起任何波澜，天天时时有人进来，天天时时有人出去，熟悉的风景早就麻木了。谁进谁出谁在意，每个人只关心自己出去的日期。有道是，你的石破天惊，他人的云淡风轻。


新学员刚来都是排在队伍最后面，吃饭时间会有管教大喊:哪些人是今天新来的，到这里来领碗！


若不如此，新学员懵懂茫然，看见其他人蜂拥排队打饭不知所措。


一个劣质的大敞口塑料软碗，一个劣质的塑料薄软小勺，在一众新学员里面排队领到手上，再去厨房窗口的长龙排队打饭。无论你是否愿意，甚或哭哭啼啼如丧考妣，拘留生活就此猝不及防地开始了。

第二章 拘留所的伙食

在说拘留所的伙食之前，先得说说拘留所的勺子碗。


拘留所的饭碗是清一色的塑料大口碗，此碗材质低劣，边缘有不规则的毛刺，给人感觉无论如何摔砸都不会破裂，即使暴力踩破亦不至于伤人，盖其质地柔软薄韧。


吃饭的塑料小勺越发不用说了，若是舀一个硬饭团，小勺吃力不住，颤颤巍巍要软倒，非得把住碗沿往嘴里扒拉才行。是以，可以想见，勺子碗都是特殊材质定制，使那些厌世之人、复仇之心在拘留所找不到丝毫轻生机会。


此勺子碗最大的弊病就是不方便清洗，打了饭菜吃过之后，无论在水龙头的哗哗清水下如何处理，碗内始终附着一层油乎乎的油渍。拘留所不可能、也不会着意给学员准备洗洁精，你是来受裁决吃苦，而非来当大小姐享福。倘若拘留所诸物皆备，谁还怕违法犯罪？于是，每个学员的勺子碗都是日复一日油腻腻，即或用纸巾擦一遍亦无济于事，久而久之习以为常。人是环境的产儿。信哉斯言！


最头痛的莫过于放碗的高大柜子，肉眼可见的厨房之地，夜晚老鼠蟑螂小虫儿四处乱爬。一起进来有朋友的学员，便将两人的碗口互扣一起，既挡灰尘又防虫蚁；有的不惧碗柜脏污，直接将碗反扣其上；有的则垫张纸巾再扣碗；有的在碗口铺上纸巾；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无遮无挡敞口放那里……无论如何摆放，都令人难以放心，老鼠蟑螂要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。


每件事都在极大地考验着人的耐心。


就如有的管教冷嘲热讽说的:有本事别进来。


交代完了碗勺，下面该说伙食了。


拘留所的伙食分两种，一种不花钱的免费餐，一种花钱的豪华套餐。


先说不花钱的免费餐。


不花钱的免费餐是成人拳头大一坨霉糙米饭盛放碗底，外加一铁勺难见油星清汤寡水的萝卜片汤，浸泡在糙米饭上。薄如树叶的白萝卜片，至多小小三片飘荡其中，至于味道寡淡不提也罢。


汤汤水水与糙米饭掺和一起，都是先打饭再打汤，一人再塞个铁砣般的硬馒头。糙米无饭香，难以下咽；馒头硬邦邦，难以咀嚼。初进拘留所的人，无一例外伤心欲绝，心中如堵了一块大石头，旁说此等猪食不如的伙食，便是山珍海味亦无心下咽。这便是说，所有初进拘留所的人，都吃不下第一餐饭。


然则，只消饿得两餐，猪食亦是美味。也不管糙米是否粗糙难吃，馒头是否坚硬如铁，只顾大口大口的吞咽。遇着那些无钱充卡，无人接见的学员，饭菜无油水，寡淡无味，吃多少都似觉腹内空空，便在餐桌上捡他人丢弃不食的冷硬馒头，抱在手里低头狼吞虎咽。其景其状，如饿了三天四夜的乞丐，惨不忍睹。


吃拘留所不花钱的免费餐，于时下这些没经过满目疮痍的战乱，未见过饿殍遍野的荒残，亦未吃过流离失所的苦楚，生活在盛世文明娇生惯养的这一代，当真苦不堪言，着实谈何容易。


身无分文从始至终无人接见送钱的学员，在拘留所拘留期间吃喝天天如此，毫不夸张地说，饿得心慌，看见有钱学员买零食充饥，加餐吃昂贵的豪华套餐，饥饿的双眼露出贪婪的光芒，眼珠子都要扑进别人碗里。此时，若有钱学员给她一块饼干，她便狼嚎一声抢夺过去，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，一把狠狠捂进嘴里，狂吞硬塞，囫囵吞枣，然后万般留恋地舔舐手心饼屑残渣。令人不忍卒睹。


固然拘留所饭菜有免费餐，饭碗也可以免费领取；牙刷牙膏、毛巾肥皂，这些生活日用品却必须花钱购买。退一步说，熬几天不刷牙也还勉强，毛巾肥皂桶这三样也可以捡出去学员留下的使用。因为拘留所学员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:拘留所的东西不带出去，晦气。然则，这里可是女子拘留所，女人每个月是会来月经的。那么，这些身无分文牙刷也买不起的学员，在短短的拘留期间突兀来了月经如何解决？我想管教不会任其脏污的经血沿大腿流直脚踝，再淅淅沥沥蔓延地上。关于这方便，拘留所应该有相应的应对措施。


就如深夜进来的学员，拘室床上地下挤挤挨挨睡不下，她便歪靠墙壁生生坐一夜。翌日排队做操打瞌睡，管教勃然大怒，举室学员帮她说话，一片响亮清脆的声音:我们拘室人太多了，她一晚上没睡。往往此时，管教会动恻隐之心，不会责怪惩罚打瞌睡的学员，凌厉的眼神也会变得柔和几分。但也不会因此调整拘室拥挤状态，盖每天都有人走，而且有时一个拘室几乎走空。便是如此一项可以看出，拘留所身无分文惨兮兮的学员倘若拘留期间恰逢月经，拘留所管教该当不会充耳不闻坐视不理。


这些无人接见无人充卡的学员当中，有的是真没钱无后援，有的是不愿教亲人朋友知道自己深陷桎梏，咬咬牙想挺过去。但拘留所的日子，倘若没钱，每分每秒度日如年。旁人虽唏嘘感叹，然终究内心鄙夷。


拘留所学员若有钱，钱却不多，或舍不得加餐，但免费餐又难吃，便可以在副食店买一大袋腌菜，或一大袋萝卜干。一袋腌菜与萝卜干外面的价格大概一块五或两块，在拘留所里面则卖八块一袋。一袋腌菜就糙米饭或馒头，可以勉强吃三四餐，这种日子就要比身无分文的学员好过得多。若连腌菜拌饭都买不起，那拘留所的光阴便很凄惨了。


再来说需要花钱的豪华套餐。


在拘留所里，需要花钱的豪华套餐的米饭，仍然是与不花钱的免费餐一样的糙米饭，不会单独给新鲜喷香冒热气的白米饭你吃，馒头还是那个偏黄带黑硬铁馒头，不同之处只在于菜色有别。一勺热气腾腾的清炒豆芽，一勺软软糯糯的清炒冬瓜片，只这简简单单的两勺菜便是四十块钱。若在冬瓜里面加零星肉丁，这份豪华套餐的价格便是一份六十。心痛乎？时也势也。人到了这等地步，顺势而为罢了。


每日吃饭，百分之九十的人排在免费餐窗口，只余百分之十的人排在豪华套餐窗口。因为有没有钱忍几天就出去了，出去了就可以大快朵颐饕餮大餐，没必要在此被层层盘剥。纵然许多扫黄进来的妹子，有老板接见充足够大吃大喝的钱，也都觉得在这里花钱吃喝太不值，还因为出去的那一天账户余额一分不少退还学员。惟其如此，即或购物卡里面被人冲爆，亦鲜少有人在拘留所肆无忌惮大手大脚胡乱花销。盖物事再好，亦不过如此。


本章最后就该说到零食了。


吃完饭学员该上楼休息时节，厨房窗口开始售卖水果，无非是黄瓜番茄两样。一大筐黄瓜，一大筐番茄呼啦啦拖进厨房。五块钱一根黄瓜，五块钱一个番茄，不强买强卖。但在所有学员里，能在排队上楼进拘室时，手里拿根绿油油清香诱人的黄瓜，或一个红彤彤香喷喷的大番茄，是一件令人眼红艳羡的事。


而若买了黄瓜番茄的人其实并不想吃，只不过觉得拘留所时光难以打发，找个事消磨难熬的拘留光阴。将水果闲闲的放在床头，同拘室的人见了说得一句:这是你的黄瓜？拥有者便淡淡地说:你拿去吃吧。那人便感激不尽，这点滴小事在拘留所是莫大的恩情。


副食店有花生饼干之类的零食，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买东西，有钱在拘留所其实并不难过，没钱才真的是坐牢。

第三章 拘留所哪种人最低贱

一 好心人提醒

几乎所有扫黄被抓而拘留的妹子，被抓当时无一例外满脸浓妆。从被警察抓到的那一刻始，直到进拘留所，都没有机会洗脸。只能在签完行政拘留通知书之后，有包的可以拿包，包里有纸的可以用纸巾擦去妆容。若在被抓时两手空空，无包又无纸，那么只有顶着一张厚厚脂粉的脸硬着头皮去拘留所。


扫黄被抓的妹子，无论在进拘留所之前有否用随身纸巾卸妆，还是根本就没有机会卸妆，进拘留所时都是人眼可见的满脸隔夜残妆，给谁瞧上一眼都不免在心底鄙夷地飘过一句:做小姐的。


盖因胭脂粉底，眼影腮红，皆顽固地黏糊在脸颊，非卸妆油与洗面奶不能彻底洗净。


如此一来，扫黄被抓进拘留所的妹子，那张脸在拘留所走到哪儿，似乎都在昭告天下:我是小姐。


这便惹出大大的麻烦。


最可恼的是:偏偏自己浑然不觉，不说其人无精打采，便是拘留所行之所至、目之所及，无一处有可照人的明镜。是故，每一个进拘留所的学员，都不知道自己在拘留所的真实模样。是像个不爱收拾的疯婆娘，还是满脸雀斑毛孔怒张的丑八怪，一无所知。


时当五月上旬，气候说暖还寒，偶尔的暖风吹醒了女子拘留所大院内的枇杷树，粗大的枇杷树绿荫如盖，黄橙橙的果实压弯了枝头，一片枇杷的果香在风中飘扬，飘进学员满当当的大厅。


上午的辰光，两个扫黄被抓来的妹子，顶着满脸五颜六色的隔夜残妆，被一个女管教从副食店后面的阶梯领下来。


两个妹子垂头丧气之间，骤然下到一楼，下意识地抬眸望去，脚步不由自主一滞，愕然愣怔了。只见眼前一片宽阔空旷的大厅，厅中密匝匝几百蓝色拘服的女子，人人蓬松张扬着满头枯草般的长发，纵横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。队列之前有一个女管教正在负手训话，队列四周游荡着整装制服的管教身影。肃杀森然的场面乍然扑进眼帘，强烈地刺激着黯淡落寞的视觉，猛烈地震撼着萎靡不振的精神，如梦初醒般意识到:原来我真的进来了？


哗地一声，厅中几百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副食店楼梯口下来的两个新学员，站在队列最前面几排眼尖的学员，早就一眼瞧见新来的两个学员，苍白的脸颊残留的胭脂水粉，心头蓦然一片雪亮——小姐！


厅中举凡其他原因进来的拘留学员，微微冷笑中轻蔑地嘴一撇，忽而感到自己的优越与独特，弥漫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洋洋，一种扬眉吐气的趾高气扬；若是同为妹子被扫黄抓进来的拘留学员，一眼瞥见新学员赫然便是同类，默然不语中是物伤其类的痛楚。


在这里，最被看不起最低贱的是卖淫小姐。


即便被全天下的人聚焦，即或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即刻死掉，两个新学员也不得不麻木地跟着带领管教的背影，往队列纵深走去，直走到离厨房打饭窗口不远，排在最后的学员身后，背向厨房站定。


拘留所新学员进来都是往队列最后排，每天早上有早操，每天最少要唱一遍《感恩的心》，唱《感恩的心》要边唱边配合舞蹈手语。


队列第一排前面有个高高的大屏幕，队伍前几排可以跟着屏幕做，后面的人看不见大屏幕，看见的都是前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，只能依样画葫芦跟着前面的人做。无论做操还是唱歌，新学员没有培训与指导，也没有人告诉你该如何做。但很奇怪，所有新学员往后一站，愣得几秒钟便都会了，不会唱的也会唱了。到出去的时候，业已无所不能。


排队的规则是，按地板砖缝隙占位，四个地板砖相交的十字点站一人，前后左右皆是相隔两块地板砖站一人。以第一排固定最中间的一个地板砖十字线为起点，左右两边散开，往后延伸，看总人数两边或增或减。故此，队列整整齐齐，间隔的空间足够学员做操伸展手脚，而不担心触碰到其他学员惹是生非。


上午十点半，中午饭到了，两个满脸残妆的新学员茫然地一人领了一个塑料大碗一个塑料小勺，梦游般跟着长长的队伍在厨房窗口排队打饭。一人拿个黄黑铁馒头，捧一碗清亮亮的白萝卜片汤泡糙米饭找个位置坐下来，二人皆是低头垂泪，无心饮食。


便在此时，一个脸色干燥起皮的女学员捧个沉甸甸的塑料碗坐过来，将一头蓬松的头颅凑上前，极力压低声音神秘地问:你们是因为“那个”进来的吧？


两个新学员平生第一次进“牢房”，心不设防，浑不知一个小小的拘留所还分三六九等。此刻见有人关切相询，眼泪哗地流满残妆脸颊，颤声说:嗯。


脸色干燥的女学员紧张地前后左右环视一圈，见无人留意她们，再次压低声音，凝重地说:我也是。


两个泪水涟涟的新学员精神陡然一振，似乎在无人的旷野中、绝望之时千难万险终于遇到人类，眼睛亮晶晶激动地问:你进来多久了？


老学员依然压低声音，凝重地说:我明天出去。我是来告诉你们，拘留所最低贱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一行。你们进了拘室以后，只要有人问你为什么进来的，千万别说实话，一旦说实话全拘室嘲笑你看不起你。


刹那之间，两个新学员惊恐变色，愕然相顾，继而懵懂地问:那应该怎么说？


老学员匆匆扒一口糙米饭，接着咬牙痛恨地说:就是说小偷都不能说做小姐，在这里小姐最低贱。


说着，她捧着碗，手里还捏了半袋腌菜走了。走出没几步忽又转身回来，这次没有神神秘秘压低声音，平常地说:你们要是有钱，可以买袋腌菜就饭，这样日子好过点。边说边扬了扬捏在手中的半袋腌菜，这才捧着碗转身离开。

二 矛盾尖锐

两个新学员被接踵而至的变乱撞得六神无主、心慌意乱。从警察扫黄被抓，到派出所关一夜，再到第二天坐上警车被派出所民警送到铁网森森的拘留所，直到此刻仍然如在梦魇当中，浑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。二人呆愣愣地一句话没有说，目送着好心学员的背影匆匆离去，百般滋味在心头翻腾，半晌缓不过神。


好心学员进拘留所时同样一无所知，浑不知拘留所有职业歧视，而最被看贱的居然便是小姐。不知拘留所沟沟坎坎的她，在同拘室学员问询之下，坦然相告，却不料从此蒙受刻骨铭心的羞辱与讥讽。惟其如此，当站在齐刷刷列队里面的她，看见两个新学员从副食店后面的二楼走下来时，当她眼睁睁看清楚她们满脸残留的隔夜残妆，心里便已做好了决定——绝不让她们懵懂无知地步自己后尘，而被居心叵测之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。便是这般，饭点她自告奋勇，举动上前，秘密告诉新人如何规避拘留所诸般不合理的隐形规则。


两个新学员被分开在不同的拘室，果然不出所料，她们各自被自己拘室的学员问到拘留原因。俩人立即想到好心学员的叮嘱，同时撒谎了。若非好心学员的殷切嘱咐，她们何能得知拘留所这些不为人知的诡秘？又何能在被同拘室学员问到拘留缘由时着意隐瞒？只怕是，懵懵懂懂地照实说了出来。如此一来，必将引发大规模的嘲笑，而作为新学员的你，唯有低声下气一声不吭。无异于伤口撒盐，迎胸一剑，而你的伤痛是旁人的快乐源泉。


虽则两个新学员都因现实的残酷逼迫而不得不撒谎，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们是因何而拘，只是她俩不明说，其他人也不好当面嘲笑。


两个新学员中的其中一个，晚上六点蹲在拘室便池旁边的低矮水龙头下，用双手掬水搓洗满脸残妆。从好心学员在餐桌一眼确定她的职业，她便知道自己未卸妆的脸出卖了她的一切。这时她甫进来，尚自一无所有，毛巾牙刷样样皆无，唯有附身掬水一遍又一遍狠狠搓洗。


便在此时，一个身材高挑的大眼睛学员，披散满头乌黑的长发，忽然蹲在她身边，悄声说:因为“那个”进来的吧？


新学员立即想到吃饭时好心学员的谆谆叮嘱，当即矢口否认。却不知，矫枉过正，这个大眼睛学员是同类，她是寻着气味来的，看见新学员隔夜残妆眼睛猛然一亮，心下倏忽明朗。悄悄地说:我看得出来。新学员还是一口否认。大眼睛学员微微一笑没说话，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位，拿了一包包装完整的旺旺雪饼，轻轻塞给新学员手心，低声说:没什么，刚进来都这样，过几天就好了。


新学员内心充满感激，却一句话说不出口。


没过几天，夜晚八点，正当拘室睡觉时间，进来一个95年肌肤如雪，容色清丽的女孩子，满头秀发纷乱地垂在脑后。她进门便一屁股坐在光洁的地板上，神情委顿，怏怏不乐，左脚脚掌肿成鼓囊囊的大馒头，左脚大拇指血流不止，显然受伤了，吃了不少苦头。


她的手上拿着一张行政拘留通知书，拘室众人依例相问:你为什么进来？


女孩子无力地手扶头，仓促进来并不懂得拘留所的诡秘之处，亦无人私下告诫，只听她怏怏地说:打飞机。你看，这就是。


她把手上的那张行政拘留通知书递给问话者，白纸黑字赫然写着“打飞机”三字。


霎时之间，举室爆发一阵狂放的大笑，一声比一声张扬，一声比一声爆响，此起彼伏，不绝于耳。


啊哈哈哈！啊哈哈哈！打飞机！打飞机！啊哈哈哈哈，老子笑死了，打飞机……


有的学员笑出了眼泪，有的学员笑得在床上打滚，有的学员差点笑岔气……


在拘留所，小姐地位便是如此低贱，如此被人看不起，这种程度已经严重到管教都避而不谈的地步。管教有时会点名哪些人因为哪些事进来，但绝不会当众点出谁谁因为卖淫进来，谁谁是小姐等等。


若不如此，那个被管教点名的小姐，势必被拘留所所有学员恶意讥讽嘲笑。那么之后将会引发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，甚至会引起学员出去之后相互约架的恶劣后果。


全拘留所学员集合排队做操，你站的位置别人硬抢，大喊着硬邦邦一句:你卖逼！


厨房窗口排队打饭，别人故意插你前面，大声羞辱:卖逼的！


拘室早晚洗漱，别人抢你水龙头，大声高呼:婊子！


如此尖锐对立的情势，稍许有几分血性的女子都不能容忍这般肆无忌惮的羞辱与挑衅。而做妹子的人，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。


脾气不好的妹子，不顾后果当场冲上去撕打。在拘留所打架是很严重的后果，轻则教训，重则关禁闭，最重延迟“出狱”多关几天。如果这些都管不住暴躁的学员，结果就是转刑事拘留。否则，这些人能翻天。


应该说，拘留所所有学员都知道打架的后果有多严重，但气上心头的时候管不了太多，照样大打出手。而在拘留所打架，管教不问对错，各打五十大板。


平心而论，这份气很难消解，谁也无法忍受。有的人即或在拘留所没搞赢，便约在出去之后解决。如此一来，是否愈发展愈不可收拾？惟其如此，拘留所众管教绝口不提卖淫职业。即使是无可避免必须当众提及，也是隐晦之词含糊带过。


大家一样违法拘留，何论尊卑高下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！当真是无论到了何等境地，都要论个尊卑优劣出来，这是何等浅陋鄙薄！何等空虚无知！

第四章 拘留所哪种人最高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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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《拘留篇》全部目录祥见第一章结尾：thread-8855873-1-1.html（总共7卷百来章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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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高兴楼主又回来了，我是忠实粉丝，请继续，多谢1

辛苦了，其实每一行都有不得为之的苦衷，只能说理解万岁

楼主真是太会玩了，有些特别有创意，谢谢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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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久没有这样写实的作品，感觉好像报告文学一样，给你打开另一个视角看世界。

拘留所里是没有人权和尊严的，进去了羞耻就荡然无存。

很久没有这样写实的作品，感觉好像报告文学一样

感谢楼主分享。让我了解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。

谢谢楼主分享，又更新了赶紧下载阅读。